婚禮上，我沒抱新郎，而是緊緊抱住了他

我哥長著一張娃娃臉，特別喜歡留胡子。

因?yàn)楹涌梢宰屗雌饋沓墒煲稽c(diǎn)。

可在我眼里，他始終像個孩子。莽撞，倔強(qiáng)，剛愎自用。

都三十多歲了，依然像小時候一樣，聽不進(jìn)去勸。

八月的時候，突然在微信上和我借2萬塊錢。

我有點(diǎn)生氣，和老公商量。他說，那是你哥，你還能怎么辦？

我老公叫錢程，以前是我哥最好的朋友。

其實(shí)，小時候我哥很疼我的。他喜歡叫我球球，喜歡帶著我玩。

他把他最好的東西，都給了我。

我出生于1991年，四川的一個小村子。

我哥比我大3歲。

我對我媽沒有太多印象，因?yàn)槲覌屧谖也挥浭碌臅r候就患癌癥去世了。

我們村里得癌的特別多。

有人說是風(fēng)水不好，有人說是井水不好。后來很多人都遷走了，而我爸是那種很木訥的人。

別人都去打工，他只會守著家里一畝三分地。

我哥和他性格挺像的，固執(zhí)又認(rèn)死理。

雖然他們都是倔脾氣，但對我很好。特別是我哥，到哪都護(hù)著我。

應(yīng)該是我五六歲的時候吧，還沒讀書。

有一次，村里的小孩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大馬蜂窩，大家就去捅。

當(dāng)所有人落荒而逃的時候，我哥卻把衣服脫下來，包住我的頭，然后趴在了我身上，護(hù)住了我。

而他自己的頭上胳膊上，被蜇了好幾個大包。

回家以后，我爸拿糖水給我哥洗傷口，然后涂了風(fēng)油精。

他氣得罵我哥，帶著你妹妹還干這么危險的事！要是把她蟄了怎么辦。

我哥疼得滿臉都是淚，卻還偷偷的和我做鬼臉。

被我爸看見了，扇了他后腦勺一巴掌。

1999年，爸爸查出了食道癌。第二年，就沒了。

臨終前，我爸都沒法說話了，瘦得皮包骨頭。

他拉著我和哥哥的手掉眼淚，我怎么給他擦都擦不完。

我哥說，爸，我長大了。我會照顧好妹妹的。你放心吧。

其實(shí)，他也才12歲。

我爸走了之后，我和哥哥就成了孤兒。

我爸沒什么親戚。爺爺奶奶很早就過世了。

還有個叔叔，自從92年外出打工后，再也沒回來，聯(lián)系不上。

沒辦法，村委會就找了我媽那邊的娘家人。

我媽是外村的，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。

大姨知道了情況后，就說送我這來吧，總比送福利院強(qiáng)。

就這樣，我和哥哥去了大姨家。

我和哥哥到大姨家的第一天，大姨就說，你們不知道吧，你媽是我們老薛家的家門之恥。

我媽年輕的時候有些叛逆，頂著家里的反對和一個男人私奔了。

幾年后，男人找了別的女人，我媽帶著四個月的身孕回來了。

我媽的確是傻，還幻想著能生個兒子把男人拉住。被我外公強(qiáng)行拉去打了胎。

小地方，女人的名聲很重要的。我媽直到27歲才相親嫁給我爸。

因?yàn)槲野指F，也不介意我媽以前的事。

我哥對我媽是有印象的。他常和我說，媽媽又溫柔又漂亮。

聽大姨那么說我媽，哥哥就很生氣。

他說，我媽是我們老黃家的，不是你們老薛家的。關(guān)你屁事。

大姨父聽見了，給我哥一頓暴打。

畢竟不是我爸，下手沒輕重的。

那次，打得我哥躺在床上一天起不來。

我在他床邊守著，哭得喘不上氣。

我哥就說，別哭，等哥以后賺大錢，帶你過好日子。

我大姨在農(nóng)村小學(xué)里，做了一輩子沒有編制的代課老師。

大姨父比較有本事，會做生意。

他們家里有個兒子，讀高中。

用大姨父的話說，自家小姨子的孩子送孤兒院，好說不好聽，就當(dāng)養(yǎng)兩小動物了。

其實(shí)，我覺得他是想說狗來著。

大姨一家就把我和哥哥當(dāng)傭人一樣。

洗衣服，洗碗，打掃衛(wèi)生。大米飯多吃一碗，都罵我們浪費(fèi)糧食。

我表哥，也就是我大姨的兒子，學(xué)習(xí)非常好。高中畢業(yè)，考到了美國去讀書。

拿到錄取通知的時候，全村都沸騰了。

要知道，農(nóng)村能考上大學(xué)的都沒幾個，何況還是去美國。

大姨父擺酒那天，只有我哥一個人悶悶不樂。

那是2003年，我哥初中畢業(yè)。我問他，你怎么不高興呢？

他摸我的頭說，你是不是傻呀？

第二天晚上，哥哥找大姨和姨父說自己不讀書了，他要出去打工。

大姨說，我也沒準(zhǔn)備讓你讀高中啊。

我哥噗通就跪地上了。

他說，我知道表哥上學(xué)要好多錢，但求你們把我妹供出來。她太小了，我現(xiàn)在也沒本事養(yǎng)她。我先謝謝你們了，將來我掙錢了，一定還你們。

大姨父平常不理他的，正眼都不看。

可那天卻被我哥打動了。

他說，你起來吧。供你妹妹讀書才幾個錢，你放心好了。

就這樣，我哥帶了500塊錢，離開了家。

他先是去了成都，在理發(fā)店做學(xué)徒，但干了一個月就做不下去了。后來又洗車，在面包房打雜……

總之，能有個地方住，給錢他就干。

過年過節(jié)，從不回來，因?yàn)楣べY高。但隔幾個月會來看我一次，給我買許多零食。

2005年，他跟朋友跑去了廣東，進(jìn)廠做了工人。

06年轉(zhuǎn)成正式工，工資開始漲上去了。

但之后兩年都沒有回家，我們只能用QQ視頻。

而我那些年，發(fā)奮讀書，成績一直都在中上游。上了高中，有男生開始追我。

我全都拒絕了。

因?yàn)槲抑雷约旱膶W(xué)習(xí)機(jī)會來之不易，必須珍惜。

我高考發(fā)揮得還可以，考到了廣州。

大姨父說話算話，給我出了學(xué)費(fèi)和每月800塊的生活費(fèi)。

那是2009年了。

選擇去廣州，就是因?yàn)槲腋缭诜鹕健?/p>

寄人籬下這么多年，離他近一點(diǎn)，就好像離家近一點(diǎn)。

可能是孤兒的原因吧。

家對于我來說，不是物理意義上，而是心理上的。

我去學(xué)校報道那天，我哥去廣州接的我。

他還帶了一個朋友，就是錢程。

錢程是86年的。比我哥還大。他倆是在廠里打架打成了兄弟。

男人的腦回路就是不一樣。

錢程老家在河南，家里還有一個哥哥。因?yàn)楦F，16歲背井離鄉(xiāng)，出來打工。

和我哥挺像的。

他小時候練過武，一雙手超級大。

他說，你哥是我唯一打不趴下的人。

回想起那段日子，特別開心。

我哥一放假就來看我，帶著我去吃飯，去爬山。

錢程也經(jīng)常跟著來。

那時候，錢程就有追我的意思了。我哥惡狠狠地警告他，癩蛤蟆不要想吃天鵝肉。

其實(shí)，那時我對錢程也沒有感覺。

畢竟比我大那么多。人土土的，也不帥。

我哥說，我妹可是大學(xué)生，將來是要找有錢的男人。你想都別想。

當(dāng)時覺得我哥是在開玩笑，沒深想?？涩F(xiàn)在回想起來，他可能從那時開始就有所變化了。

他愛上了錢，滿腦子都是賺大錢。

可社會已經(jīng)過了白手起家的年代，想要發(fā)展，要么有文憑，要么有資本。

而我哥，什么都沒有。

只有巨大的幻想和焦慮。

錢程認(rèn)識我之后，就和我說想自考，麻煩我打聽教材和網(wǎng)課什么的。

我哥讓我別理他，說他找事和我套近乎。

起初我也是這么認(rèn)為的。

可沒想到程錢還挺認(rèn)真。和我咨詢專業(yè)，選了英語。

我和我哥都覺得他異想天開?？蓻]想到，第一年就考過了兩門。

大二那年，我哥從廠里辭職，來廣州打工了，送快遞，相比廠里干活輕松一點(diǎn)。

我勸他也學(xué)學(xué)錢程，有時間考個證什么的。

我哥說，沒精力，到家就想躺著。

那時候他和同事合租了一個小公寓。

每到周末我就去看他。他給我做好吃的。我給他洗衣服。

他就那么幾件衣服，來回倒著穿。

有次晾衣服的時候，我說他，你好歹買兩件好的呀，休息的時候打扮打扮，要不然上哪兒談女朋友。

他抽著煙，看著我笑。

他說，媽要是活著，現(xiàn)在是不是也像你這么嘮叨我。

陡然就難過了。

顯然我倆心里都有個執(zhí)念，想有個家，想有爸爸媽媽的嘮叨和惦念。

錢程在學(xué)習(xí)上慢慢摸到了竅門，第二年又拿下四門。

等我大三，他大?？枷聛砹恕?/p>

他跳了槽，新廠的領(lǐng)導(dǎo)蠻重視他的，覺得他有經(jīng)驗(yàn)技術(shù)，又努力，可以培養(yǎng)，過去就做了主管。

而我哥，還在送快遞。

其實(shí)，如果我哥一直做個快遞員也沒什么不好。

安安分分掙辛苦錢。

可我大四那年的10月，他跑去汕頭，說有家大公司招銷售，工資特別高。

我聽著有點(diǎn)不靠譜，但我哥一意孤行就走了。

三個月，中間就給我打過三四次電話。

到了2012年1月，快過年了也聯(lián)系不上。我好擔(dān)心他。

突然有一天，錢程給我打電話，讓我有時間去趟佛山，說我哥回來了。

我高興壞了，當(dāng)即請假趕了過去。

我到了佛山才知道，我哥去的不是正經(jīng)公司，而是搞傳銷的。

沒賺上錢不說，還把自己攢的三萬多塊都搭進(jìn)去了。

后來，我哥拉人頭拉不到人，就拉到錢程頭上了。

錢程一聽就不對勁，套話套出了地址，帶著廠里的幾個工人開車過去，把我哥給解救出來。

開始我哥還嫌他多事呢?？呻x開那個環(huán)境，他慢慢清醒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當(dāng)時被洗腦了。

錢程勸他留下，跟著他在廠里好好干，踏踏實(shí)實(shí)做個工人。

我哥不聽，還要走。

錢程怕他又去干歪門邪道，就把他身份證藏起來了，打電話叫我來幫忙勸。

可沒想到，適得其反了。

我哥一見到我，騰地站起來，臉漲得通紅。

他瞪著眼問我，你怎么來了？誰讓你來的？你來干嘛？

我說，我想你了，還不能來看看你嗎？

我哥一下子就爆發(fā)了。

他指著錢程說，你他媽的是不是想我死！是不是想我死！

有些事，真的回頭看才知道當(dāng)初的不合適。

那天我哥和錢程動了手。

我去拉架，卻被他罵我沒良心，幫著外人。

當(dāng)時我哭得不能自己，不理解他發(fā)什么瘋。

許多年后和錢程再提起這一天，錢程說，后悔叫我來了。

因?yàn)槲以诟绺缧睦锾亓?，是他最在意的人?/p>

他在誰的面前都可以丟面子，唯獨(dú)不能是我。

可那時我們都太年輕了，完全沒想到這一點(diǎn)。

從此，我哥和錢程徹底決裂了，他逼著錢程給了他身份證，一個人走了。

從那時起，我哥和我聯(lián)系變少了。

他總是在我不在線的時候，給我QQ留言，說自己到哪兒了，很少和我對話。

我知道他會看我的空間，所以經(jīng)常更新，發(fā)些照片，等于給他報平安了。

而我也是從那時起，和錢程越走越近的。

他一有時間就來廣州看我。

以替我哥照顧我的名義。

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，沒能力留廣州，又不想回老家。

錢程就讓我去佛山，也能有個照應(yīng)。

我到的第一天，錢程請我吃飯。他問我，大學(xué)怎么沒談戀愛呢？

我說，緣分沒到唄。

可我自己清楚，是因?yàn)槲倚睦镉袚]之不去的自卑。

我害怕男生問我的身世，也害怕看到別人有爸爸媽媽的溫暖家庭。

我太敏感了，只能裝成一塊石頭才可以不受傷。

我問錢程，你這個歲數(shù)了，怎么也沒談女朋友?。?/p>

他老臉一紅，借著酒勁兒，說，我心里有人了。原本想考下大學(xué)本科再說的，可這兩年升官加爵，耽誤考試了。

我噗一聲笑出來，說，誰?。?/p>

他沒回答，只是一本正經(jīng)，且深情地看著我。

我呆了半天，突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。

我和錢程就這樣在一起了。

從某種意義上說，我喜歡錢程，是因?yàn)楹退谝黄?，不會自卑?/p>

他早早知道我的身世，免除了我心里上的尷尬。

而且，他身上有我哥的影子，能帶給我那種熟悉的安全感。

我在佛山進(jìn)了一家電器公司，慢慢安定下來。

錢程花了近6年時間，考下了大學(xué)本科。

那已經(jīng)是2015年了，他29歲，在佛山按揭了房子，有自己的車。

對于我們從農(nóng)村走出來的孩子來說，已經(jīng)很好很好了。

他拿到文憑之后，和我求了婚。他覺得，他配得上我了。

而這些年，我和我哥見面特別少。

都是在微信上聊聊天。

他總是想著賺大錢，可沒有一次靠譜過。我和錢程怎么勸他也不聽。說多了，他就不理人。

他總說，你過好就行了，別管我。

11月婚禮，我哥來了。

我沒有爸媽，司儀就安排我哥把我的手，交到錢程的手上。

那天我哥穿著西服，是他這輩子最帥氣的時候。

他拉著我的手，走到錢程面前，卻久久都不肯放開。

他的眼圈紅了，卻倔強(qiáng)地不愿掉眼淚。

錢程小聲地說，嘿，兄弟，該交貨了。

他這才把我的手放在錢程的掌心。

他說，想不到你這只癩蛤蟆，真他媽吃上我的天鵝了。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妹啊。

我的眼淚，決堤一樣沖下來。

那本該是婚禮上最浪漫的一刻，我沒抱錢程，而是緊緊抱住了我哥。

我好想我哥留在我身邊啊。

可錢程分析得對。

我哥從小就以保護(hù)我為己任，現(xiàn)在沒我學(xué)歷高，沒我工作好，沒我掙得多。

他面對我，會有壓力，會不由自主的自卑。

2017年6月，我的兒子出生了。

剛剛滿月，就傳來我哥被捕的消息。我當(dāng)時都懵了。

我哥是在福建被抓的，因電話詐騙。

我真是又氣又急，第二天就回奶了。

錢程去看的他。一是我剛出月子，二是有了上次的教訓(xùn)，他沒讓我去，怕激化我哥的情緒。

人是撈不出來了，最后判了一年。

我哥是18年出的獄。

錢程把我哥接回了佛山。

到家的時候，我哥站在樓底下，不上來。

他說剛出來晦氣，在外面看看小外甥就行了。

我哭得不行，說，火盆都準(zhǔn)備好了，你快回家吧。

我哥就繃不住了，淚水直流。

我給他準(zhǔn)備了火盆和柚子葉。他洗澡出來，坐在沙發(fā)上，看我兒子在自己的小樂園玩得很開心。

我哥說，挺好的，有個家樣兒。

我聽著，是真心酸。

我們兄妹，從小到大的心愿，就是有個自己的窩。

我現(xiàn)在有了，我哥卻成了外人。

我哥在家里住了半個月就走了。

說是去找事情做。

我和錢程都很擔(dān)心他，可又管不了。

到了19年，他和我們借錢，說想買個二手車，開滴滴。

我和錢程都覺得挺好的，起碼是個正經(jīng)事。

可是到了年底，疫情就起來了。

開始那幾個月，工作也停了，車也出的少。

我哥當(dāng)時在外面租的房子。

我猜，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迷上網(wǎng)絡(luò)賭博的。

開始不和我們說，后來借了網(wǎng)貸還不上了，才找錢程。

我們那個氣啊。

2021年，我哥說朋友找他合伙開店，跑去了廣州。

我和錢程都不信。

結(jié)果不出所料，八月的時候，突然在微信上和我借2萬塊錢。

我心里好難過，好難過。

不止因?yàn)樗烛_錢，也因?yàn)檫@么多年，他終于在我面前，破罐子破摔了。

而我完全沒想到，這竟是我們之間最后一次聯(lián)系了。

九月末，我大姨打來電話，說我哥在老家那邊出車禍，快不行了。

我至今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回老家。

并且永遠(yuǎn)也不會知道了。

我趕回去的時候，他已經(jīng)躺進(jìn)了太平間。

在去往太平間的那條走廊上，我的整個身體一直都在抖，錢程扶著我。

可看見哥哥的時候，我平靜下來了。他就像睡著了一樣，閉著眼。

車禍沒有傷到他的臉。

雖然留著胡子，可看起來，依然像個孩子。

我喊了一聲，哥，就哭得泣不成聲，再也說不出半個字。

我爸媽都埋在村子后面的墳地里。

我把哥哥，安葬在了他們旁邊。很長一段時間，我都不愿意承認(rèn)我沒有哥哥了。

這個世界上，有哥哥在，我就還有親人。

沒了哥哥，我就是真正的孤兒了。

哥哥，如果有下輩子，希望我們一家人的緣分能夠長一點(diǎn)。

如果有下輩子，換我來供你讀書，變成別人高攀不起的王子，換我來守護(hù)你好嗎？

來源：智慧煙臺綜合桌子的生活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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